他承认他有点酗酒，却不像是那些嗜酒如命的醉鬼，他只是痴情于酒精影响大脑的那种神经高潮。

等从那种枯燥又充实的训练生活里喘出一口气的时候，岳明辉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恶习，也不怪他，就像那些年被藏在树下的宝盒，长大的孩子在时间里无奈的把它忘记。

有多久没喝酒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北京的几个伙计庆祝他回国，狂欢了一整夜。不给喝酒这件事儿冠上恶名是岳明辉对那迷人心智的液体的尊重。他不会在迷茫的时候喝个烂醉来逃避，也不愿意在痛苦的时候借着酒劲儿发疯，在他的眼里这样的习惯是不健康且幼稚的。也许念过书的人确实比较有想法，越是伤心的时候反而更懂得自我控制。

可书上说，这是变相自虐。

灵超捧着在秦姐办公室书架上的盗版书籍看的有点走火入魔，不知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专家学者套着几个三流学校医院领导的名气就写书育人，封皮上被特意小几号的编著像是一个笑话。烂大街的心理效应唬得小孩儿觉得下一秒自己就成了心理专家，人心能一猜一个准。这股犯傻劲儿，几个哥哥看得直摇头。岳明辉就算疼他，也不会什么都管的。小孩儿今年十七岁，听着是个未成年，可岳明辉十七岁的时候有的没的，该懂得不该懂得早就明白了。不要小看现在的小孩，岳明辉应该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他比灵超大九岁，现在在同一个起点上。

“来干杯，庆祝我们终于住进大房子！”

说这话的人是秦姐，不管接下来的工作有多么的不容易，但是眼前的快乐不能忘记享受。秦姐作为一个社会人酒量多大没有人知道，最通常的情况就是小弟喝了两瓶啤的就傻笑着看他两个山东哥哥拼酒，秦姐不喝啤酒，红酒陪未成年，白酒陪大模，等到所有人都失态了，她还能一本正经的给滴酒未沾的岳明辉洗脑。所以每次担任司机带三个醉鬼回去的时候都会感叹一句，秦姐是高人。岳明辉本来是不想喝的，不碰酒的记录保持这么久竟然生出一点优越感来，可是今天心情确实很好，像是给自己一个欲拒还迎的机会。开心的时候喝点酒不是很合情合理吗？然后，他就喝下了第一口，是凉的。

苦涩感剐蹭过口腔，液体顺着生理反应流进了喉咙，可岳明辉却觉得那股凉意钻进了脑袋，像是微风里的海水，抚摸着他的神经，有点痒又带着点酥麻。就算他曾经也顶着“一直喝”的外号，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仅仅这一口，就已经醉了。酒席的最后秦姐捧着脸看他，许是被压迫后遗症，岳明辉紧张的心跳都失了节奏。凡子还在那边和助理回首往昔，讲他凡哥初中起喝酒就没给山东人丢过面，洋洋在那边玩儿手机缓解醉意，看上去挺精明的一人，你要是现在戳他他准一蹦老高和你叽叽歪歪的吵架，最小的那个更不行，酒量贼差酒品还不好，越不让喝越喝然后抱着岳明辉不撒手像个树懒似的。有点没底气啊，看着自己身边这些残兵败将，岳明辉舔着脸对老板来了个假笑。

“不早了，大家休息去吧”

老板一个眼神，队长就服从命令，如同当初做司机一样，现在像个保姆把这群小祖宗一个个送回房间盖好被子，还要摸摸头说晚安。其实谁也没醉，洋洋是个人精，凡子也不傻，大家都装作一醉解千愁的样子好像真的就再也不会伤心。只有那个小孩儿，岳明辉给他背到楼上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岳岳妈妈，平时多要强，一点酒精下肚，也装不出人前的样子。用手指把流出来的眼泪替他擦干净，岳明辉陪着躁动不安的人躺了一会儿，轻轻地拍着后背哼着也许灵超都没听过的老旧情歌。看着小孩儿呼吸逐渐平稳，岳明辉慢慢的爬下床，把快要盖过头顶的被子给他拽下来。随意的按掉灯的开关，拉开的门带来散漫热烈的光冲淡了黑暗，走到门口的人再次折返，在沉沉睡去的小孩额头留下一个吻。晚安，我的小王子。然后又重回寂静。

楼下秦周懿拿了两瓶啤酒在等他，还是那幅眉眼含笑的样子，也不知和岳明辉比谁更虚伪。
“你不是不喝啤的吗？”
“喝红酒显得太暧昧，喝啤的才是正经聊天的流程”助理送博文回去了餐桌根本不会有人收拾，秦周懿也不是什么精致女孩，就这么大咧咧的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毫不顾忌压得全是褶皱的西裤。手里的啤酒绝对是之前就偷偷藏好的，比给弟弟喝的那个要粗糙很多。越廉价越激烈。
“那你就不能不喝吗？”
“赌五块钱的，你会喝”
“不赌”
好吧，他现在也算是半个居家男人的性子，五块钱也不敢乱花。岳明辉承认，他是个酒鬼，他酗酒，他一旦沾染酒精就停不下来。

“弟弟现在怎么样”
逃避是可耻的，并且毫无用处。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可以死皮赖脸，但是未成年不允许。他们生硬直接的表现出所有想法，不接受不妥协不后悔，然后在某一天对于成年人的不作为突然愤怒，以更极端的方式来反抗。
“不是挺好的吗？”
确实是挺好。工作上有了很大的进展，学习没有落下，心中还在筛选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哥哥们除了偶尔教训一下也还是宠着他的，一切如常。岳明辉不自在的喝了一口酒，啤酒罐被捏进去一个坑，指肚来回的承受金属边角的刺激，轻微的痛感让他玩儿上了瘾。秦周懿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厌恶他这种态度，虚伪又漫不经心。可她也知道，这个人有多能装。装的好像不负责任，又装下一肚子的心事儿。没有那游戏江湖的情商装什么浪迹天涯的过客，自己多怂真不知道吗？

“姐姐，我知道你怨我，可我能怎么办？”
是呀，他能怎么办。这是一道没有解的方程，岳明辉聪明可他也不是华罗庚。秦周懿也没想逼他，这事儿解决不了就拖着吧，看谁耗过谁。如果所有的问题都有完美的解决方案，那烦恼这个词又是谁创造的呢。
“行了，老岳，我回了。”
干掉手里剩下的酒，秦周懿忽然就不想把这个美好的夜晚浪费在一堆麻烦里，她还这么年轻，何苦要替他们哀声叹气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酒才喝几口的岳明辉看着边打电话边往外走的老板，有点尴尬。说要找我谈谈，却为了自由只留了一个背影，这叫什么事儿。
他也该去休息了，可看着茶几上剩下的几罐酒，就又不受控制的躺倒在地毯上。

他不是女生，不会对着半大的小孩子母爱泛滥，可他也不是坏人，所以弟弟总是愿意粘着他的时候他也无声的许可了。
洋洋太冷，凡子太燥，好像最初相识的时候只有他一个正常人，接受了十几年死板教育的产物，虚伪，屈服。岳明辉至少看上去是温柔的。
而且没有人这么依赖过他，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人都太独立了，他们各自为战携手前行却不会相互依偎。弟弟第一次趴在他身上搂着他睡觉的时候，岳明辉就像是喝了第一口酒，被需要的感觉，带着眩晕和颤抖。
灵超是个很乖的孩子，离家出走是因为有自己的坚持，乖巧则是因为懂得人情世故。岳明辉对他越好，他就越乖，他对与这份宠爱回报了最真诚的喜欢。

可宠爱和喜欢不一样，小孩子看不懂。

初二的时候，妈妈害怕他早恋还旁敲侧击的问过，喜欢什么样儿的女生啊？班级里有没有好看的？
他早就忘记当初说过些什么，左不过是她们都没有我好看这些玩笑话。刚过完一个本命年的灵超确实觉得，好看的人就应该和好看的人在一起，而其他人，配不上自己。
所以在还没有被镜头紧盯的时光里，他错过了很多美好，很多残酷，错过了那个带着他少走几步弯路的女生。

年轻没有罪，那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是已经老去，已经死去，已经化成灰的人，嫉妒到发疯的东西。
所以他们疯狂的否认年轻人所拥有的一切。

就像，灵超喜欢去触碰岳明辉。

最开始的时候，岳明辉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灵超记得第一次看见岳明辉的场景，在北京特有的“浪漫场景里”。那个装的很酷的男人带着一眼就能看穿的，知识分子的假笑向自己走来，然后被钻入鼻子的柳絮来了一个下马威，一个喷嚏，毁了所有形象还暴露出刚刚藏好的小虎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场景，来接他的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人，可这颗小虎牙在他的记忆里却格外鲜明。

“小孩儿，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一张嘴就是一口北京味儿，听着刁蛮又慵懒，灵超其实并没有来过北京，可他就知道这人说的是北京话，这个人身子里刻着北京的风情。对于一年听个上千次的话灵超早就免疫，装作没有听见一样十分乖巧的鞠躬向来接他的人打招呼“哥哥姐姐好”。秦周懿在那继续感叹自己的眼光，木子洋高冷的站在阴凉里躲太阳，卜凡像是老家来了亲戚似的过分热情的从小孩手中接过行李，唯独这个岳明辉，彼时还只有一个中二纹身的胳膊搂上灵超的小肩膀“宝贝儿，走，跟哥哥回家”。
你看，回家。灵超怎么能不心动呢？

弟弟情感缺失没有安全感这件事儿，是整个公司的秘密，为了少年人的尊严谁也不允许戳穿。所以大家默许了他像个五岁孩子一样粘着岳明辉，看着一头乱发的队长哄儿子似的带着弟弟睡觉，看着灵超把最好的藏起来然后像献宝似的送给他。那个时候，弟弟的糖别人也能分到，可只有岳明辉吃的，是弟弟亲手塞进嘴里的，还是灵超最喜欢的葡萄软糖。

岳岳妈妈是灵超最喜欢的人了。
可灵超不是岳明辉最喜欢的那一个。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岳明辉根本就没有完全的融入这一切，他不喜欢所有人，包括弟弟。
他对他好，可那不是喜欢。只是为了满足虚伪自我的佯装。在他所有的温柔和言笑晏晏里，是伪善和漠不关心。

小孩子看错了人，就要吃苦。
及时醒悟与误入歧途是相辅相成的词组，有一才有二。
灵超总是嫌弃岳明辉老，和他比，其他几个哥哥早就老得该回炉重造了。90后可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这个其实一点也不老的老年人成功的出演了一场精彩的戏剧，他不幸的没有成为导演。
他的角色是带着灵超渡过第一场感情的那个初恋。
教他成长，教不会他爱情。

可灵超并没有长大，这才是秦周懿和他谈话的最终原因。
随着岳明辉的堕落与融入，小孩儿在这里吃的那些苦全然转变成了愤怒。
既然我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我也不要你成为我最喜欢的。
灵超痴迷于用语言攻击他，在聊天热闹的时候用三言两句把那人怼的说不出话似乎看着他皱眉看着他无奈成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他也不再粘着他，甚至拒绝他的好意。岳明辉吃过的东西他不碰，买的糖他不吃。他最爱的人变成了他的敌人，他发誓要让他万箭攻心。

所以说，他还是没有长大。

因为岳明辉是海，他的武器投入海里，或许会有几朵浪花，可终究归为平静。
岳明辉能容忍他的一切，这样才能用他的幼稚突显自己的成熟。
最主要的，灵超在杀他的同时，又在救他。

秦姐买来装样子的心理书籍灵超全都看过，并不是他看了什么牛逼的影视剧就想做专家，他只是想，救救岳明辉。
就是这样，灵超会啪的一巴掌搭在岳明辉还在抠伤疤的手上，会学着书里的浅薄知识去疏导他的压抑，可在人前，岳明辉还是他嘴里又老又虚伪还邋遢的中年人。

现在的灵超到底好不好，岳明辉也不知道，也许在这糊涂该死的年纪里他多醉几回就能明白。

几瓶啤酒很快就要喝完了，他还是没有困意。他又想起许久以前，可能他确实还年轻的时候，所有人看他喝倒一桌子人的惊讶。
“岳明辉喝酒不会醉的！”
他也这么觉得。我不会醉的，我是不会受到酒精的影响的，我以为的我就是本我。
可26岁的岳明辉明白，他第一口就醉了。
就像他嘴里说过多少遍，小弟你要分清楚喜欢和喜欢的区别，
就像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个游戏玩家，冷血又无情，
就像他认为这四个人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找份工作迟早会好聚好散，
就像，他觉得一切都可以放下重新开始。
其实都不是。